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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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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9 章

沈瑛是被一盆水潑醒的。

他擡起頭,一個饅頭便滾到他面前,沾滿了塵土。他毫不在意地拍了兩下,塞進嘴裏。

又幹巴,又冷硬。

不過按他原來的預想,是要餓上好幾天的。沈瑛知足地將饅頭咽下。腹裏的實感讓他腦袋稍微沒那麽暈了。

於是他開始擰水。扭頭發的水,擰衣服上的水……擰著擰著,他再一次想念從前甩一甩就能幹的板寸了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頭發還濕漉著,獄卒忽然打開牢門,將沈瑛的武袍丟過來,讓他披上。

沈瑛當然不會覺得是獄卒心軟才來給自己送衣服。他猜是有誰要來了。

那外袍將他被血染成褐色的中衣掩蓋住,粗略一看,除了臉上的傷痕,他倒也還算精神飽滿。

沈瑛心想:如果來的是李習璟怎麽辦?那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傷…玉佩的事情怎麽解釋…皇帝怎麽跟他說的…來的應該不是李習璟吧?

想雖這麽想著,他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外袍,想把受刑的痕跡全部蓋住。

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期盼對方來,還是希望對方別來。

看清來人那一刻,他心裏有些空落落。

“九殿下……元霜姑姑。”沈瑛扯起嘴角笑了笑。

李習慎指著牢門,對獄卒使喚道:“給我打開!我要進去!”

獄卒頭低了下來,沒有動作。

“別為難他了,就這樣說吧。”沈瑛生怕李習慎進來了,趕緊對李習慎說。

李習慎瞪了獄卒一眼,讓他滾下去。

李習慎把藥瓶和食盒一股腦地塞給沈瑛,沈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:“我明天走。”

“那你,路上千萬小心。”沈瑛看著他的眼睛,“我教你的東西都沒忘吧?”

李習慎“嗯”了一聲,他死死盯著沈瑛臉上那條蔓延至頸子裏的血痕,散落的長發垂落在旁側,“你把衣服脫了我看看傷。”

沈瑛沒有應李習慎的話,他反問:“你怎麽進來的?不可能是皇上讓那進來的吧?”

“我…”李習慎垂下眼,糾結了半天才開口回答,“我去求了李習越。”

沈瑛一楞。

怎麽求的?他不敢問,他不敢知道。他曉得李習慎有多瞧不上李習越,就明白這件事要多驚悚。

他的嘴也磕磕絆絆起來:“學會低頭了…也好,這是很好的品行……大丈夫能屈能伸。李小九,我給你那塊玉佩你還回去沒有?”

李習慎生硬地撇開話題:“你為什麽不站起來跟我說話?”

“還沒還對不對,別中飽私囊嗷,等會出去後你就還了吧。”

“你為什麽不站起來說話?”李習慎蹲下來,重覆道。

沈瑛:“腿被打斷了,站不起來。”

李習慎握拳,怒氣立馬顯現在臉上,眼看著就要把獄卒叫來鬧一頓,沈瑛急忙站起來:“好了好了,我說玩笑話呢。我就是懶得站起來而已。”

李習慎松開拳頭,哭了:“不許說這種玩笑話,一點兒也不好笑!”

“好了好了,我這不是沒事嗎?我皮糙肉厚死不了的。”隔著欄桿,沈瑛輕輕碰了一下李習慎的手,“你哥呢,陛下不會為了這種事為難他吧?”

“玉佩我還回去了,我當天立馬就還回去了。哥哥什麽都沒說,我以為他……”李習慎忽然閉嘴,又繼續說,“哥哥不讓我說,你別套我話。”

“你哥怎麽了,為什麽不讓你說?”沈瑛前傾身子質問道。

“元霜帶了話來,你自己問元霜吧!”李習慎把元霜扯過來,自己溜到遠處去。

看李習慎走遠直到看不見人影,沈瑛抓著柵欄小心翼翼地重新坐下。他的右腿是真斷了骨頭。剛剛全憑左腿撐著。左腿沒斷,傷口卻發著炎,也沒比右腿好多少。

元霜跪下來,對沈瑛磕了個響頭。

沈瑛馬上又想站起來了,只是剛剛撐得太痛了,想站也站不起來了。

“姑姑,您這是……”

“殿下讓元霜帶話給沈大人,說三日之內必將沈大人救出去。然殿下心懷憂慮,卻不許元霜透露分毫。元霜雖為弱質女流,但見殿下憂心如焚,又豈能坐視不理?沈大人牢獄之災,元霜雖未親身經歷,卻深知其苦。而殿下於牢外亦備受煎熬、如履薄冰,此中心酸,又有幾人能解?事畢後殿下是殺是罰元霜都心甘情願,但今日還請沈大人容允我多嘴幾句!"言至此處,她已聲音哽咽,淚珠欲墜。

沈瑛端起身子,忙應答:“姑姑但說無妨。”

“殿下已向皇上請辭東宮之位,皇上不允,將他禁足東宮,也不許明日他去送九殿下。”

沈瑛兩只手緊緊抓住柵欄,拼命把臉壓在上面,瞪著眼問:“你說他、他怎麽?!”

他手越來收越緊,眉頭緊鎖看向元霜:“李習璟是不是瘋了?!他不當太子,難道讓李習越去當嗎?朝中百官如何失望?天下百姓怎麽議論?為個男人何以至此!”

元霜沒見過這樣神態激蕩的沈瑛。他暴起的神情好似真將太子殿下當仇讎一樣指責,然而流淚的雙眼卻明擺著事實並非如此。

元霜沈吟片刻,不敢說更多,只會慰籍道:“大人,殿下說他自有考量。”

“自有什麽考量?你讓他給我說說?”沈瑛的手一把抹過雙眼,恢覆了冷峻的表情,“他是嫌自己命多,準備來給我陪葬?”

“沈大人!”元霜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慍怒,“太子殿下為你在紫宸殿前將頭磕破流血只為求見皇帝一面,殿下想求皇帝放你一條生路,為此不惜叩請自廢太子!他對你用情至此,你為何還……!”

“少拿這些壓我,我跟你們不一樣。是我逼他自請廢位的嗎?是我逼他求皇帝別處死我嗎?是我逼他把頭磕出血嗎?”沈瑛偏過頭,埋首於膝,又哭了,他話音不怎麽穩,問,“他怎麽這樣啊……我把東西還回去,就是提醒他別犯蠢…他為什麽?”

元霜見狀也軟了下來,她繼續說:“殿下不是意氣用事之輩,大人不必過於憂慮殿下的處境。比起那些,大人身上的傷恐怕不能耽擱,藥方壓在食盒裏邊,大人一會別忘了上藥。”

李習慎聽到動靜,折步回來,看見元霜跪著,臉上似乎有淚花。

李習慎沖上來,看了看元霜,又看了看抱著臉一抽一抽的沈瑛。他詫異地問元霜:“你…你說了?”

元霜點頭,李習慎急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,半天憋出來一句話:“元霜,你太過分了!”

元霜向李習慎俯身,亦磕響頭一個。

燈燃到了刻好的記號位置,元霜把一盞燈留在沈瑛身前,退了出去。李習慎走了幾步,又回來,在沈瑛面前說:“我走了。”

沈瑛緩緩擡起頭,臉上都是水,不知是淚還是汗,總之很狼狽,他說:“保重。”

“我想再問你最後一個事,”李習慎直勾勾盯著他,“我是不是很討厭?”

“嗯。”沈瑛鼻腔裏冒出一個音節。

李習慎木在原地,又聽他說:“你想聽實話吧,你特討人嫌,不過我並不討厭你。再者,李小九,你總為他人言語所動,一撩撥就犯火,可是我奇怪了,你是皇子,何必掛念他人好惡?”

“我…知道了。”來之前,哥哥也曾對他說了類似的話,李習慎嘆了口氣,“再見。”

再見,他要到他的大西北去。他的前半人生享了太久富貴,犯了太多渾,所以後半生就要在那裏贖罪,如果他不死在路上的話。

他是絲毫不害怕沈瑛會死,有哥哥在,沈瑛絕對不會死,他只害怕自己會喪命途中。他沒走過那麽遠的路,沒見過京城以外的天地,卻已經將安西當做自己的精神寄托,十數年混沌度日,他要在那裏找到自己的意義。

所以他不要死在半路。上車前李習慎回望了一眼送行的人群,父親親自來送自己了,似乎是一種極高的重視,這在過去的時日裏是從來不曾有過的。然而他現今已經不屑這種表面的父子情誼。

他只最期盼來的兩個人,一個被禁足在東宮,一個被關押在天牢。

馬兒邁開了步,車隊的輪子在一片塵土中滾滾向前。

“嘖,其實我還是喜歡看你那副傲氣逼人的樣子,”李習越笑了,“班長……他是這麽叫你的吧?沈班長,你現在像條奄奄一息的狗。”

他的腳踩在沈瑛斷了的右腿上,力道逐漸增加。沈瑛說不出話來,只能靠左手抓右手的方式緩解痛感。

李習越似乎對他的表現很不滿,他不叫疼也不求饒,他在逞強。李習越感覺很惱火,於是擡起腳狠狠往下沖。

沈瑛疼暈過去了一霎,又被痛回了意識。

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:“你像得了瘋狗病的敗犬。”

李習越笑了起來,“好,這才是我認識的沈瑛。”他掐住沈瑛的脖子將他晃起來,狠狠摔在潮濕粗糲的墻壁上。沈瑛順著墻面歪到在地上,李習越看著他幾番掙紮都爬不起來,蹲下來看著他痛苦到幾乎猙獰的表情。

沈瑛喘著粗氣,緩了好一會兒,他閉著眼說道:“你要真有種,就殺了我。”

“我不殺你,我還要給你治腿呢,”李習越陰惻惻地笑了起來,“只斷一次太可惜了。”

醫師被人帶了進來,給沈瑛醫腿。動作利落又粗魯,沈瑛知道肯定是李習越專門吩咐過的,因此再痛再難忍,他都懶去較勁了。

他靜靜地躺在地面,李習越拍了拍他的臉,“我這兒有個笑話講過你聽。”

沈瑛把頭別到另一側。

“說到狗,你相好的弟弟,李習慎,你昨天也見過的。他為了見你,在地上爬來爬去學狗叫,我怕我一個人看不全面,特地叫侍衛們來圍觀,大夥兒笑得可高興了。你說好不好笑?跟太子殿下為了你頭破血流自請退位比起來,哪個更好笑?依我看嘛…!…李習慎只是在我殿上沒面子,哪裏比得上李習璟在天下面前丟臉鬧得難堪?”

沈瑛的手不受控制開始發抖。他想如果他還有最一絲力氣的話,他一定要把拳頭攥緊砸在李習越的臉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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